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剧照。出品方供图

舞剧《英歌》剧照。侯扬 摄

方家骏

■编者按

6月13日至15日，全国演出超700场的沪产精品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在广州大剧院连演4场。该剧凭借凝练的舞剧叙事、唯美的意象表达、浓郁的上海城市特色和谍战的紧张悬念，让红色经典IP焕发全新活力。今年4月26日，由广州歌舞剧院排演的民族舞剧《英歌》，在上海文化广场首次亮相，连演两场反响热烈。“电波”在题材创作、技术赋能、政策产业联动等方面，对于广州打造国际演艺之都有哪些值得借鉴之处？《英歌》做客上海又为未来加速岭南优秀文艺作品“破圈”带来了怎样的启示？本期文艺评论特邀上海、广州知名评论家撰文分析，敬请关注。

广州歌舞剧院创作的舞剧《醒·狮》《英歌》相继抵沪演出，受到观众喜爱，票房和口碑接连爆棚。上海观众对丰富多元的岭南文化怀有浓厚兴趣，两地在历史传承、理念开放、文化交融三个点位上气脉相通，形成了很好的对接。

2019年5月，《醒·狮》首次到上海演出，观众借助网评表达了观剧后的兴奋心情：“尽管舞剧小众，但精彩不会被埋没。”在观众心目中，《醒·狮》就是一部“不会被埋没”的舞剧，它以舞蹈样式充分展示了岭南文化的独特性——南拳、醒狮、采青、扎龙骨，还有大鼓、条凳、手偶、木鱼歌……层层叠叠，丰富而绚烂，即便你没有足够的文化储备，也会对这些产生强烈的新奇感，调动起内心的热情。

更重要的是，编导着力于塑造与岭南文化息息相关、一脉相承的人物，两者相互依存，建立起叙事的两个重要支点。我认为，这两个支点都非常给力。倘若，没有岭南文化这块浓墨重彩的底版，那么，无论是阿醒、龙少，还是凤儿以及阿醒母亲，剧中这些人物都是徒有其名，面目庸常，不具典型意义。反之，没有人物，岭南文化的各种元素只是停留在“非遗”展示的层面，其可感性、文化内涵和精神张力都会相应减弱。剧中茶楼“抢花球”的段落，用解析的眼光看，就是编导利用规定情景，很好实现了双向追求的平衡，且取得了“水涨船高”的效果。如果不借助文化符号的生动性、共情力，或者没有强烈的塑造好人物的愿望，感染力就会有局限，“抢花球”充其量也就是石板街、牌楼下一通司空见惯“抢”的游艺。我们将无缘看到“叠桌”之上两雄争霸非常立体、精彩的一幕——其精彩不只在于形式上的龙腾虎啸、吆五喝六、惊险迭出，更在于一招一式都有足够的心理语言的支撑，是铺陈故事、塑造人物、描摹文化情态的重要台阶——花拳绣腿固然好看，皮里春秋更富意蕴。《醒·狮》用人物精魂充填和激活了“非遗”的灵性，进一步说，是借助一个可咀嚼的故事，把文化放在了生活本来的位置。

舞剧《英歌》今年4月在上海演出，同样满足了观众期待。说起来，上海观众不大晓得“英歌”，即便在艺术圈，同样知之甚少。但这并不影响观众饶有兴致地观赏这部基于文化真实又充满奇幻想象的舞剧佳作，也让更多人了解到，英歌这一类大众文化形态，深植于岭南文化深厚的土壤，得到了中华民族精神的滋养。随着历史进程，伴有潮汕乡音的“聚起来，舞起来”已然成为一种史诗性书写，而“人民性”赋予它顽强的生命力。

如果说《醒·狮》是按照起承转合的线性模式，通过情节渐次推进而成为一部有燃点的舞剧；那么，《英歌》则是通过多维度叙事的交互，激荡出情感磁场的共振。全剧以“侨批”为牵引，通过当代青年陈心远凭借一对祖传的“英歌槌”，跨时空寻找亲情的故事，编织起现实、回忆、幻境三重意境，为铺展式呈现潮汕文化的多样性提供了合理路径。

舞剧的上半场，大篇幅铺叙陈心远进入幻境后，在父亲照拂下完成了身份认同和人格塑造——少年陈心远解锁自身基因密码的同时，观众也在一场审美之旅中清晰地看到了他的成长；下半场，编导重点刻画陈心远加入到父亲的勇士行列。烽火硝烟中，父子“双槌共舞”，实现了两代人血脉与精神的传承。通过一系列独舞、双人舞，观众看到：心智已然成熟的陈心远，一边挽着母亲“亲人一去不归”的百般愁丝，一边面对父亲“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宏远志向，他小心翼翼打开的，正是一部心血凝聚的家国史，而个人的心结乃至乡愁，终将在历史的回应中得到彻底化解。全剧以环境、人物、冲突三大不可或缺的要素，构建起“剧”的核心，进入到戏剧性表达乃至文化自洽的境界，而英歌舞作为承托起情感波澜的汪洋，始终是助力观众完成文化认知、实现价值观成长的强大引擎——侨批字短情长，英歌槌灵性勃发，将英歌舞与近代潮汕人坚忍不拔的“过番”精神联系起来，诠释“根”与“路”这一永恒主题，旨远而意浓。

英歌舞无疑是全剧最煽情的表演。槌花翻飞，人心沸腾，从序幕的一个人到尾声的一台人，气势磅礴的英歌舞，制造出一波又一波情绪沸点，生发出令人震撼的艺术效果。舞剧没有按套路去刻画传承的“难”，也没有表现民众表演英歌舞时广场集结、走街串巷的“欢”，而是把全剧高潮落实在父亲的勇士阵营化身为“战神”。这一设定，我以为非常智慧且具有明确的美学站位——梦魇中的邪祟变身为现实中倭贼，他们手中的“蝙蝠扇”、红白两色服饰都含有隐喻；战神们则穿铠甲、戴雉翎、佩顺风靠旗，金光闪耀，煞是威风。战神手中的英歌槌化作武器，击打出震慑灵魂的刀剑之声，令倭贼丧胆乃至彻底溃败瓦解。当场面进入集体“耍槌”时，民族精、神、气得到了充分张扬，那一刻真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之感，英歌的魅力被渲染到极致，英歌舞者满足了我们对战神的全部想象。这时，我们才真正领悟到英歌何以被称作“中华战舞”。

文化传承从来不是单向追溯，拓展审美边界是当代创作人的共同追求。广州歌舞剧院创作的一系列以本土文化为基点的舞剧作品，通过强烈的感染力和视觉冲击，唤醒审美意识，界定审美层级，引导审美走向，然而它并没有流于美学狂欢而使文化失语，这一点是最值得称道的。《醒·狮》《英歌》也让我们对沪穗两地进一步开展文化互通，交流艺术实践中的创新意识以及特有的地域特色和人文情怀，更加充满期待。

（作者系上海文艺评论家）